从张扣扣灭门惨案事件看心理创伤

春节假期所有人都忙着过节，走亲戚，多数人们可能都没注意到，也有人看到了，然后就不再注意了，大年三十在陕西汉中发生了一起特大凶杀案，一家三口被杀，凶手是张扣扣。凶杀的原因是，死者之一在22年前的一次家庭冲突中打死了张扣扣的母亲，那年他13岁。行凶的理由是他要为母报仇，因为打死他母亲的人，判刑7年，打死张扣扣母亲的人还活在人间。
网络上关于张扣扣私刑报仇事件的讨论甚嚣尘上，笔者无意从法律、社会、伦理角度去谈论，只是想从一个人在创伤之后的心理恢复角度谈一谈，此类事件中受害者并不只有一两个人，如何才能更好地弥合心理创伤。
为母报仇，22年后，大年三十行凶，35岁，未婚，当特种兵12年，这些信息都反映出这是蓄谋已久的行动，他就没打算结婚，或者因为母亲的去世给家庭带来的变故让他结不了婚，这又会进一步加重他的仇恨。为什么这样呢？心理学上有一个关于创伤的概念，这个创伤和医学的创伤不同，医学的创伤是由外力引起的身体伤害，包括开放性创伤和闭合性创伤。心理学的创伤是指当事人在经历、目睹巨大的伤害性或灾难性事件时而引发的心理应激反应。这些创伤事件包括：车祸、凶杀、抢劫、绑架、强奸、亲人去世、空难、地震、海啸等等。当这个创伤足够大，超出了当事人承受能力时，就会发展成心理危机事件，如果这个危机事件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，就会在当事人心理上留下性的创伤。据姐姐说，张扣扣在母亲去世后，变得内向了，沉默寡言，这是张扣扣心理性创伤的表现之一。当时若能够很好地处理他的创伤，也许今天的悲剧可以避免。
创伤的事件在所难免，正确地处理应对才能避免创伤的性伤害和次生伤害，什么是次生伤害呢？就是由创伤受害者造成的身边人的情感伤害，张扣扣去行凶，被杀死的那三个人是次生伤害；若张扣扣被执行死刑，这个结果对他的父亲、姐姐造成的伤害是次生伤害；被执行死刑，这个结果对张扣扣本人也是次生伤害。有人会说“难道杀母之仇就不报了吗？”现在是法制社会，这样的报仇方式是违法的，不能提倡，至于法理和道德之间的冲突不在咱们今天讨论的范围，今天只从心理学层面说明。
那么遇到心理创伤事件如何处理呢？危机干预有两种形式，一是专业干预，需要经过专业培训的人来做，它有一整套专业的程序和技术来处理创伤事件，像马航事件、天津爆炸，都有专业人员全程参与；另外一种是非专业干预，就是我们普通人能做的，像家庭成员、亲戚朋友怎样做有利于创伤的缓解，而且这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，亲人之间的情感支持甚至要大于专业危机干预的作用。那么家人、亲戚朋友可以做些什么呢？包括两个方面，生理支持和情感支持。生理支持就三样：吃喝睡，人基本生理需要必须增加，处在创伤中的往往吃不下、睡不着，那么身边的人，无论想什么办法，一定要让TA吃、喝，然后拉TA去休息，陪TA去睡，有了生理上的保障，和有了好起来的物质基础，对不？情感支持也有两种情况：一是那些情感表现激烈的人，要倾听TA、理解TA、陪伴TA，允许TA表达情感、宣泄情绪，不要理性去阻止，讲各种道理，那没有帮助，要人接受这样的状况像伤口好起来一样，需要时间；另一种看上去没事的人，看上去非常平静，似乎创伤事件对他没有影响，像张扣扣他的表现就属于非常平静的，他能全程看完母亲的尸检过程，对于这样的人千万不能大意，要加强监控，因为有一部分人不是真的平静，是在用“隔离情感”的方式维持着相对的平静，当事情过后，他的情绪爆发出来可能会采取极端的行为。汶川地震时，某个局长，他的家人全部在震中丧生，救援开始后，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救援中去，完全看不出丧失亲人的悲痛，但在救援结束后却自杀了。对于这样的人，要找TA平时信任的人陪着TA，在无事的时候，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可以和他聊聊天，谈谈心，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强行让他谈对创伤事件的感受，只是聊聊天、谈谈心，若把他的“隔离”去掉了，TA心里的伤口便打开了，非专业人员往往处理不了，像这样的人，只是陪着TA，和TA聊即可，一起喝点小酒也可以，我们每个人都有自我康复的能力，有些人身边有人陪伴支持就足够了，TA他们会慢慢好起来。还有常见的情况，需要格外重视，比如像张扣扣在现场见到母亲遇害经过的人，很容易把责任怪到自己头上，觉得如果我当初怎样怎样的话，事情就可以避免了；如果我冲上去，妈妈也许就不会死。这种情况很常见。这样的人很容易发生抑郁，甚至自杀。所以家里的人或者进行危机干预的人员（包括专业人员，和亲戚朋友等），要和每一个当事人都好好谈一谈，让他们把内心的想法都要说出来，这样我们才能够有效地干预。
回过头再说张扣扣，他22年生活过来，真的很不容易，农村的情况可能不像大家想像的那样，觉得农村人都很淳朴善良，贾平凹的小说《带灯》对农村派系的冲突作了非常生动的描写，在农村若你家势单力孤，通常是会受欺负的。像张扣扣家，是“被人欺负的人家”，这样的人家往往在村里抬不起头来，农村人遇到纷争常见的一句话是“若我这回受了气，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混？”那么张扣扣被人白眼是很有可能的，尤其是他的仇家，见了他说几句风凉话也是有可能的。这些都会一次一次地刺伤他还没有愈合的心灵，让他一直忍受痛苦。姐姐一家一直生活在千里之外的石家庄，七年没回家过年了，今年回家过年，本应举家团圆过个好年，而他却这个时候痛下杀手，使得全家过不成年，或许他在那一刻受到了来自仇家的刺激，22年来前的仇，22年来的怨，一起涌上心头，理智被情绪淹没了，酿成大祸。
对于张扣扣而言，他的心理创伤显然没有处理，一方面当时的情况复杂，家里的人可能无暇顾及到他。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。另外，从相关报道中的一些细节可以看出他的父亲是一个不太敏感的人，不太会照顾孩子感受，这使得他们之间很少有沟通，更谈不上进行深入沟通了，以至于张扣扣的心里话只是埋在心里，他的心理创伤也就失去了疗愈的机会，还会进一步加深创伤。比如：报道中说，张福如在厨房里将前夜的剩饭热了吃掉的时候，张扣扣正在一旁用热水清洗自己的棉袄。父子俩各忙各的，像往常一样，没有任何语言交流。这就是他们生活中的写照，没有任何语言交流，父亲不擅言辞，他走不进孩子的心。他把四万块钱交给父亲，说：这笔钱留给你养老。提前交养老钱，这是很重要的信号，父亲的迟钝，让他感受不到孩子的心，张扣扣22年中多次和父亲说他要报仇，父亲同样没有在意。同村人安虎至今记得，13岁的他钻过排开几十米的人群，带着惊异、好奇和难以详尽的复杂心情围观了那场公开的验尸。妈妈的头发被全部剃光，法医用热水和毛巾对尸体的头部进行清洗，随后切开头皮，锯开头骨，又将头骨合上。场面血腥，村里不少孩子目睹后一连数月睡不好觉。安虎看见，张扣扣全程在旁，表情冷静镇定，没有哭。13岁的他目睹妈妈尸检的，他的爸爸竟然没有阻止！这个过程对于一个13岁的孩子来讲，冲击太大了。从这一点上讲，这一家人也是缺乏足够的支持系统的，他的家族中人肯定不多，没有能够主事照顾大局的人。家庭缺乏足够的支持系统，也会让这一家人22年日子过得非常的不容易。
这里说到张扣扣父亲的迟钝不敏感，并不是追究谁的责任，而是要告诉大家一些常识，在遇到这样的情况时，可以很好地照顾好自己、照顾好家人的情感，将使当事人更好地从创伤经历中走出来，正常地工作生活。